小卖部记事
◎杨建英
（一）
每当看到街头那些由服务站改建而成的小便利店时，我总会心潮澎湃。这些被称为“小卖部”的店面曾是我童年生活里最难忘的记忆。
我们村习惯把杂货铺叫“小铺儿”“小卖部”。“小迈步”（小卖部）的出现，着实让我们村的文明进程实现了“大迈步”。
当年，农村商贸点匮乏，买东西要么去良乡镇赶集，要么去邻村的小卖部。
小卖部有那么大的威力吗？咱先不说。先听一首当年由郭颂演唱的《新货郎》：“打起鼓来，敲起锣哎，推着小车来送货；车上的东西实在是好啊，有文化学习的笔记本，铅笔钢笔文具盒，姑娘喜欢的小花布，小伙儿扎的线围脖，小孩儿用的吃奶的嘴儿呀，挠痒痒的老头乐……”
喜气、乐气、洋气，您瞧瞧，这么个推车卖货的咋就“嘚瑟”成这样！若是按现在的市场管理规则，这种流动小商贩不被“按倒”才怪呢！不过，也用不着担心，人家聪明至极——自始至终都没说自己是卖货的，而是“推着小车来送货”，嘻嘻！
哎！这还只是四处打游击的小货郎的喜悦，那要是实体店，还了得？
印象中，上世纪70年代初，我们村才有了小卖部，还记得它设在村中央三间坐北朝南的空房子里。
屋子中央是用砖砌成的曲尺形柜台，台面是一块平整的青石板——我一辈子都记着，它对我的伤害刻骨铭心！
柜台后是一排货架，墙角是两口大水缸，盛着酱油和醋。它们所散发的气味算是一种嗅觉标志。无论天涯海角，还是时隔多年，只要逮住一鼻子，瞬间就能回到童年。
货架上的货物远比“新货郎”的车上多：针头儿线脑松紧带，油盐酱醋糖与茶，这些都是常备品，还有些令我恐怖万分——曾在柜台下看到办丧事用的“装裹”与“莲花枕”。
小卖部，是市场经济活动中规模最小的零售企业，主要出售糖果、点心、冷饮、烟酒、日用品等。它的设立着实使村庄沸腾了，最活跃的“水沫儿、浪花儿”当然是村里的小孩子们。买东西可是美差事——
提着瓶子去打酱油醋
端着盘子去买臭豆腐、酱豆腐
拿着碗去买芝麻酱、黄酱
偷家里的鸡蛋去换糖果、爆米花
省吃俭用攒钱去买散发着水果香味的橡皮
……
小铺儿的存在，让从不关心家庭生活的孩子，时刻关注着家里任何可能购物的动向。一旦接钱，便会飞奔而去。他们在购物中学会了勤俭运筹（因为家长说“剩下的钱归自己”）、学会了加减乘除、学会了经营人生，一个小卖部堪比一所小学校……有关小铺儿购物的情景，永远是我怀旧的蜜糖。
小孩子们打酱油的行为，为国人情感的表述贡献了生动的载体。当年，姜昆先生在相声中说：“一个人谈了八个对象都没看中；后来一想，还是第一个好。结果找过去才发现，人家孩子都会‘打酱油’了！”此般生动表述一直延续至今。时下，泛滥于网络的“打酱油”“吃瓜群众”等用语，都能看到其影子。
您以为打酱油这件事很容易吗？我妈常说：“快，拿上瓶子到小铺儿打5分钱的酱油，等着用呢！”我一路念叨着“酱油、酱油”，生怕记错。可这种记忆方法最容易出事。到了小铺儿，人家问：“买酱油，还是醋？”啊，这一问给问愣了，“买什么来着？是酱油吧？”
售货员急了，忙接过我手中的瓶，闻了闻，灌了酱油或醋。我一路小跑，还时不时地抿上一小口——买货、吃货是那时孩子们的普遍特性。曾有家长端着芝麻酱碗找到小铺儿，说是已经称过了——缺斤短两，要求复秤。售货员不慌不忙，趴在柜台上笑眯眯地问了一句：“您的孩子，您称过了吗？”
（二）
小卖部带给了孩子们无尽快乐，带给大人的又是什么呢？很难说清！虽然那个年月商品大潮尚未出现，但是，这股小商品的“溪流”已经奔涌而来，冲击着我们村每家每户并不坚实的柴扉。
当家男人们感到了空前的压力——以前购物，要么赶集、要么到邻村，小包一装提回家，还算私密。可如今：各色店面开到了家门口，村里家境稍好的，时常打发孩子掂盘子、端碗，大包小袋招摇过街。此外，一旦小卖部进了新货，比如：纱巾、糕点（蛋糕、桃酥、炸排叉、江米条等），能不给媳妇来一条、能不给老人称几块？这一切都在挑战着当家人的腰包与尊严。
小卖部这根经济小杠杆，将原本四平八稳的村庄撬动得有些倾斜了。那年，我的田格本用完了跟家里要，我妈说没钱，只给了一个鸡蛋。在当年，鸡蛋是农村等同于黄金的“硬通货”（一斤鸡蛋约12个，合人民币7.1角），油盐酱醋全靠它。大马村的“GDP”，几乎就是鸡的屁股。
我小心翼翼握着鸡蛋走进小卖部，想放到柜台上，可个子太矮，加上紧张得手心冒汗，鸡蛋粘在了手上。我以为放稳了，手一抬，粘在手上的蛋“啪”地落在了青石板上——碎了，我的心也跟着碎了！当时小铺里还有几个人，他们都笑了……碎鸡蛋扔了太可惜，还把人家柜台弄脏了。我强忍泪水收拾残局，踮起脚把嘴凑到柜台边沿，用手把“散黄儿”的蛋液划进了嘴里，合着奔涌的泪水一口咽到了肚子里。
往事不堪回首，回想起来满是泪！如今，我仍爱逛这些小商店，虽说商品较少，但货不眯眼、物不乱心。说实话，一进大商场、大超市，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我就懵圈，连原打算买的东西都想不起来。城市在一天天变大，商业规模也随之扩张，没有大商场、大超市，大宾馆、大市场怎么行？但再怎么扩大，也别忘了设置这些“小铺儿”——它们最贴民心！
